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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七·【第五個世界·千裏光】·4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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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七·【第五個世界·千裏光】·42

月上中天。

一葉小舟搖搖晃晃地在中京城內的運河之上飄過, 到得一座瓊樓左近之時,那座小樓的二層窗口上,卻有一只纖手探了出來。

樓下有小廝模樣的少年擡頭望去,那只纖手在窗框上輕輕點了點。

於是那少年也同樣點了點頭, 執起手中長篙, 便向河中點去, 撩動水花,發出嘩啦一聲響。

此時正值那葉小舟行至樓下,少年撩得水花飛濺,剛好在船頭之前劃過,令舟中人也不得不出聲低喝了一句:“慢!”

撐船的舟子依言一篙下去, 立時將小舟停在河中。

舟中人從狹小的船艙中欠身走出,來到船頭上。

岸上的少年向他深施一禮,道:“這位公子,樓頭有人相請, 可否登岸一敘?”

船上那位公子聞言將視線投向少年身後那座小樓,但他只看到二樓有一扇窗子敞著, 窗內燈火明亮, 卻未見窗口有人。

他略一沈吟,搖搖頭道:“還是不了吧……某尚有急事, 恐要辜負樓中貴客一番好意了……”

那少年並不急躁, 立在岸上,朗聲說道:“貴客有雲, 若公子不願俯就,便想問一問公子, 何故將她留在觀中的書籍都翻過一遍?”

舟中公子:“……”

他頓了一下,溫聲問道:“恕某直言相問……樓上貴客, 可是清儀道長?”

少年一楞,道:“貴客可不是什麽道長……”

舟中公子聞言,表情裏掠過一陣覆雜的情緒,道:“……如此,便更對得上了。”

少年:……?

他開始聽不懂這位俊朗公子的話了。

但他眼看著船上那位公子向著船夫打了個手勢,小舟居然真的往岸邊貼過來,還未完全靠岸停穩之際,那公子便一提袍襟,縱身躍上岸來,身姿有種說不出的英武凜然之意。

這時,樓上敞開的窗口處,垂下的竹簾忽然被人卷起。

一道身影出現在窗口,倚窗向下望去。

那位公子在岸上站定,略一仰頭,便正好看到二樓窗邊的人影——

樓上的貴女微微側著頭望過來,她發髻間墜著一枚花釵,垂下的流蘇在她臉側輕輕晃動。

那公子腳步緩了一霎,隨即仿若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,低下頭大步走進那座小樓的大門。

少年將他引到二樓一間包廂之中,又低著頭退下,替他們將房門關好。

房門在他身後關緊,那位舟中公子——就是現任刑部左侍郎,盛應弦——終於表情覆雜地擡起眼來,望向那位坐在窗邊的貴女。

“清儀道長。”他清朗的嗓音依然如故。

“……或者,我應該說——謝大小姐?”

謝大小姐端坐在桌旁,聞言彎起了眼眉,笑著以右手支肘托腮,大方地說道:“假如盛侍郎想喚我‘定雲道長’,也不是不可以。”

盛應弦似乎沒有想到她一上來就自曝身份——還是將那個假名與她本人對上了號,不由得緊緊皺起了眉。

“某有一事不解,還望謝大小姐為某解惑。”他忍著氣說道。

謝大小姐聞言好似笑得更愉快了。在燭光的映照之下,她的右腕因為支起腮而衣袖滑落一截,露出皓白的肌膚,一點都看不出曾是在那般清苦的山間道觀內修道多年的樣子了。

“哦?何事?”

……明知故問。

不知為何,盛應弦的內心忽然浮上了這麽一個詞來。

他皺著眉,覺得一陣棘手。

他不太擅長應付女子,無論是謝二小姐那種名為深情的糾纏,還是謝大小姐這種一本正經的……胡說八道。

對,胡說八道。

他心頭已有了一點預感,覺得謝大小姐一定不會爽快地給出他想要的答案,而是會胡說八道一通來誤導他;然而可氣的是,她應該就是當初在山中救他、又送他平安回京的那一位女冠,於他有恩,他還不能拿出那套審問疑犯的手段來對待她。

這麽一想,他便更加氣悶了。

但他必須親耳聽到確切的實證。

於是他問:“既然謝大小姐就是當初救盛某的‘定雲道長’,何故此後多次相遇,謝大小姐並不曾提起過一絲一毫?”

然後,他看到謝大小姐放下了撐著腮的右手,坐直了身軀,顯得很驚訝似的。

“難道……盛侍郎是在等著我……挾恩求報嗎?”她問道。

盛應弦:“……”

奇怪,總覺得這種言笑晏晏間不動聲色地把人噎得無法開口的本事,十分熟悉。

他無聲地嘆息了一下,想了想才開口道:“盛某是……有恩必報之人。何況謝大小姐那一天施予盛某的,是救命之恩。”

謝琇好奇道:“但你怎麽發現我就是‘清儀’……哦,‘定雲’的?”

盛應弦默了片刻,答道:“正因為盛某有恩必報,因此當‘定雲道長’一直沒有再出現的時候,盛某決定……有空時要重回石盤山一帶,去觀裏尋問一下,有沒有關於‘定雲道長’的其它線索……”

謝琇:“哦,然後你就發現了觀裏並沒有什麽‘定雲’,近幾個月來下山歸家的只有一個人,就是道號‘清儀’的謝家長女?”

盛應弦:“……正是如此。”

謝琇笑了笑。

“如此說來,盛侍郎還真是不負盛名,果真破案有道啊……”她悠悠說道。

盛應弦:“……過獎。”

不知為何,他總覺得她好像並不是在誇他。

這個念頭忽然讓他的心頭湧上了一股陌生的氣惱之意。

他垂下視線。

“事實上,謝大小姐所留給盛某的線索,並不止這一處。”他平靜說道。

謝大小姐果然感興趣似的應了一聲:“……哦?!”

她的臉上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,就如同眼看著獵物已經踏入自己布置好的陷阱——而他忽然記起來,那一夜在石盤山的山洞裏,她也曾經提起過,說自己經常在山上布下一些陷阱和機關,騙些野味來,祭一祭自己的五臟廟。

他無聲地呼出一口氣,道:“那一天,承蒙謝大小姐賜藥,果然十分有效。”

她含笑應道:“哦,那就好。”

盛應弦嚴肅道:“但是,洞慧觀裏並沒有什麽‘師門獨門秘方的解毒丹’。”

他點出了這一巨大破綻,但她的臉上依然帶著那絲微微的笑意,如同一個鐵面具籠罩在她臉上那般牢不可破。

她絲毫不為自己的破綻被他攻破而動容。她甚至帶笑睨著他,眼中是毫不保留的讚賞,就好像在對他說:瞧,沒錯,你果然抓到了我給你留下的線索,不愧是盛六郎啊。

這讓他忽然有一種無從施為的茫然。

他解開了她的身份之謎,知道了她就是當初救他的“定雲”道長,但是,她為什麽救他,又會從他這裏索取怎樣的回報,依舊是一片空白。

這讓名滿天下的盛六郎,感到了一種無能為力的迷茫。

他仿佛落居下風了。仿佛被面前的這個女子擺弄於股掌之中,不得掙脫。

可他不能這樣。

他必須反擊。

他深吸了一口氣,沈聲道:“……而且,‘洞慧觀’裏,也根本沒有人會使用甚麽‘定身法’一類的仙術。”

可是她還是笑盈盈的,一動不動地望著他,隨口應道:“嗯。”

就是這種!一拳打出去卻猶如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!壓根不知道該從哪裏發力,也不知道哪裏才能攻破她的防線……

盛應弦驀地油然產生了一種想要贏過她一籌的不甘。

他微微沈下眉目,道:“事實上,可以說,‘洞慧觀’上下,沒有一人會使用任何仙術……或是符咒。”

他的手探入懷中,摸索了一陣子,又抽出來。

抽出來的時候,他的食中二指間,夾著一張黃紙符。

他就站在那裏,豎起那只手,將那張黃符立起來,輕輕晃了晃。

謝琇:“咦,那是什麽?”

盛應弦:“咳,是盛某拿到的……謝大小姐所繪的符咒。”

他頓了一下,原本平靜的目光一瞬間忽而凜冽如劍光。

“而盛某在洞慧觀之中詢問了觀中上下,沒有一人……識得此符咒所繪的是何種圖案,又有何用途。”

就坐在他對面,隔著半個房間與一張桌子,謝大小姐的目光閃了閃,視線似是先落到了那張黃符之上,片刻之後又移到了他沈肅的臉上,停頓了一霎,忽而撲哧一笑。

“所以?”她笑著說道,語調裏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(?)感。

“盛侍郎現下捉到我啦。……可要把我逮回刑部大牢,好生審問?”

盛應弦:“……”

奇怪,她怎麽一點都不緊張的?!

是因為她仗恃著自己曾經於他有恩,所以有恃無恐嗎?但她在京城也算呆了這麽些日子,難道就不知道,他盛六郎是不會徇私的嗎?

他的神情不可遏制地冷了下來。

“盛某無意逮捕謝大小姐,因為謝大小姐並沒有觸犯哪條律法。”他寒聲道,“但盛某只是不解,謝大小姐的仙術從何而來?到底意欲何為?”

他的話音落下,室內的氣氛一瞬間變得僵硬。

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冷凝沈默之中,謝大小姐忽而雙手一撐桌面,緩緩站起身來,繞過那張擺了幾碟點心的桌子,走到了盛應弦的面前。

她停在距離他兩步之遙的地方,唇角依然含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。

“如此說來,我亦有些不解之處——”她的嗓音瑯瑯,有種春日山溪蜿蜒而下的清透感。

“盛侍郎的符咒……從何而來?”她微微向前傾身,目光緊盯著盛應弦的臉容,一字字地問道。

“而你又……意、欲、何、為?”

盛應弦:……!

當她一字一頓地將最後那個詞吐出,因為她的身軀前傾,說話時唇齒間呼出的氣息便微微吹拂到他的臉上來,使得他下意識將上半身往後一傾,想要拉開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。

但他這個後傾的動作一做出來,他便驀地意識到——

他輸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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